第二卷 不会振翅的信天翁

晚秋之章 那比光更快

第二卷 不会振翅的信天翁  晚秋之章 那比光更快

1

下着秋雨的冰冷夜晚。

“诶,望呢?”

正帮我收拾晾晒衣物的佳音在四处张望。

“和其他孩子一起去主楼的活动室了。”

“她一直都会来帮忙嘛,我在想这次她怎么没来呢?”

学园周围的森林都还保持着绿色,但溪谷尽头的七见山上的树木已经变黄了。最近几天,早晚的气温也非常低。

今天因为一些事儿,学园本该是七点的晚餐推迟了,所以今天晚饭后就没了志愿者辅导学习的时间。但是忘记这个事的佳音还是来了,于是我就让她给我帮个忙。虽然她的动作不是很快,总是一副手脚不够用的样子,但能有个朋友好心来帮忙真是太让人感谢了。我却在这里对她呼来唤去,虽说她并不在意,但其实我还是蛮过意不去的。

“下个月要毕业考试了,所以我一三五都会来帮忙的。”她对我这么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于依赖她的好意了,但自己却总是不小心地会去依靠她。

望是来七海学园已经三年的五岁女孩。在被正常地养育到两岁时,从事服务行业的母亲没有对她做任何安排就离家出走了,原因是家暴。她父亲是黑道中人,但却是个很敏感的人,心理上很喜欢约束人,还有跟踪人的潜质。她父亲在母亲离开后开始很执着地去寻找她,在这个过程中,刺伤了一位曾经帮助过她母亲的男士。在警察过去之前,他知道以后就没人能照顾望了,所以虽然是在晚上三点,也还是把儿童咨询处的职员叫了过来。因为这起突发事件,她父亲虽然情绪低落,但是还是低下头,对过来的职员说道:

“这是小望,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因为要坐牢,她的父亲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让孩子进入儿童养护设施。于是她来到了七海学园。

望虽说有时很固执,但其实是个非常诚实可爱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她。听咨询处的人说,刚接受临时保护时,她穿的衣服,她的营养状态都非常好,和一般的单亲父女家庭完全不一样,家里也非常干净整洁。在学园生活中,她也没有给大家添什么麻烦,麻烦来源于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每次都会非常详细地询问望的状态,对照顾望的方式要求得非常细,会从监狱里寄来很多信,而且每封都要求回信。这种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监护人了。原则上来说,监护人想要知道儿童的情况,先要向儿童咨询处询问,然后学园把监护人想要的信息汇报给咨询处,再由咨询处代为传达。但只要咨询处的回复稍微晚一点,立刻就会收到好几封抗议信,如果回答得不够详细不够清楚的话,还会写信过来投诉说处理的方式太过简单之类的。福祉司本来就很忙了,为应对他真是疲于奔命。

虽说很对不起咨询处的人,但我们首先要担心的,是孩子的事,所以一直都很担心她父亲出来后会怎么样。不久前听说她父亲10月左右就要被放出来了,他说他出来后立刻会过来接孩子的,真的非常让人担心。虽说他并没有虐待小孩,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是很偏激很危险的类型,不能立刻就把孩子交给他。但是监护人有属于监护人的权利,只要没有虐待孩子,儿童福祉法中就没有规定他不能接走小孩,只能试着说服他。但是他对咨询处和学园有着一定的敌意,基本说了也不会听吧。最坏的可能性是,他也许当场就要接走孩子,而我们也没有办法能阻止他。

根据今天下午咨询处接到的电话,听说她的父亲要比预期的时间早出狱,职员们都非常紧张。好像是她父亲以前的同伴得知了他出狱的安排,就把消息告知了认识的警察。那位警察回想了一下她父亲之前做过的事,为了以防万一,就给咨询处打了电话。

新七海地区儿童保护对策协商会结束后,园长立刻回来安排明天的应对方式。

考虑监狱到七海市的距离,今天晚上应该不用担心,但要来的早晚总归会来。虽说已经尽量不让孩子们察觉到异样了,但有的孩子还是感觉到了职员有点紧张。今天燕子寮值班的是年轻的小泉,她也是望的负责人。我感觉非常不安,虽然我也想和她一起值班,但是这样绝对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所以我很烦恼要不要留下来。

最近真的很忙,虽然我也很在意上次被我放鸽子的高村,但最近也没能再约他。初秋时,瞭的CD那件事高村告诉了我很多信息,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这时传来了充满顾虑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佐奈加。平时总是毫无顾虑的来办公室找人说话的她,今天看起来很不安。她从昨天开始似乎就很少说话了,表情也很阴暗。

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低下头不回答,察觉到现场气氛的佳音拿着晾晒的衣物离开了房间。

“坐这里吧。”

我这么说道。佐奈加的表情依然很阴暗,但是还是坐下了。

“你是有话要说吗?那就说吧。”可就算是催促她,她也总是不说。

“那,那个……”她只是这样,然后又不再说了。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尽可能耐心地等待着。

“不用勉强要说,但还是说出来会舒服一些吧。”

我静静地说道。

佐奈加咽了口口水后,开口说道:

“春菜姐姐,我好像怀孕了。”

听到这我一下着急起来,什么时候?是谁的?为什么会怀孕?上次生理期是什么时候?知道对方是谁吗?我压抑住想连续询问她的心情。冷静点,春菜,如果连我也这么焦急的话,这个孩子会更加动摇的。

我换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姿势,慢慢地一个一个问题去问她,从佐奈加的回答中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貌似是三天前,和一位朋友一起去新七海的时候,佐奈加和她被两位年轻的男子搭讪了,之后就和他们在新七海的居酒屋喝了点酒。这样和搭讪的男子一起玩,对佐奈加来说是第一次,但也觉得和朋友两人一起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离开居酒屋之后,一位男子提议分成两组分头行动,没想到她的朋友立刻就同意了。

之后的记忆就很模糊了。对方是很阳刚很擅长聊天的男子。只要佐奈加一说想要离开的话,他的眼神立刻就会变得十分恐怖,但只要顺从他的意思,他的眼神又会变得十分温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走到了旅馆前面。

原本感觉十分温柔的他,在事情结束后就很冷漠地离开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回头再联系。”他当时的笑容好像完全无视了佐奈加的存在。

“如果喜欢我的话,那再约我啊。”这句话,佐奈加也同样没能说出口。

佐奈加在半发呆的状态下回到了学园,躺下就睡了,但是到了第二天,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想起了那个男的没有带套。虽然当时佐奈加很生气地指责了他,但那位男子说:“没事的,交给我吧。”在当时的气氛下,虽然心里还是很担心,佐奈加也只能相信他了。但回头仔细一想,他所说的“没事的”根本一点依据都没有,经过了一晚,她终于清醒了过来。试着联系那个男人,但是相互交换的电话号码怎么也打不通,短信也不回。佐奈加感觉非常慌张。

“春菜姐姐,怎么办啊,有了孩子了。”

她低着头,双手发抖。我走到她的身边,尽可能温柔地说:

“不要担心,交给我吧。”

“该怎么办啊?”佐奈加抬起头问我。

在决定怎么办之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我把她送回了房间,然后通过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联络到了小泉,让她立刻把孩子们带回来,然后我又联络了云雀寮。今晚云雀寮的人手很不足,担任儿童指导员山根也在帮忙。因为负责佐奈加的职员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休息,再说这种事佐奈加也很难向男性职员开口,我把事情对山根做了说明,告诉他我下班之后有空余时间可以帮忙,他同意了我的安排。

不久后好几个孩子打着伞回来了。

“对不起,来晚了。”

小泉觉得很抱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慌乱了,比起把他们整整齐齐地带回来,更像是单纯地通知了他们,让他们自己跟着回来。

“小泉,人数不对啊。”

“诶?”

一下着急起来的小泉数了数人数。

“啊,不好了!对不起,肯定是还在活动室玩玩具。”

“怎么能忘记自己负责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很稳重,总喜欢一个人玩。啊啊,我立刻去把她找回来。”

“别着急,我去就是,你看着这些孩子。”

“对不起,春菜老师。”

我有很多话想对站着不动的小泉说,但现在不是做那个的时候。

我简单地向她说明了佐奈加的事,让她好好看着佐奈加,然后我去了管理楼。

管理楼已经没人了。护士和事务长都休息。指导员山根现在在云雀寮。打开灯,翻了一下七海周边的电话簿,在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内线电话响了。

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快递。出去一看,一位穿着黄绿色衣服,戴着绿色帽子,看起来很亲切的小个子大叔站在门口,他抱着一个箱子,说是给望的东西。

我非常吃惊。确认了一下寄件人的姓名,居然是她的父亲。也不能不签收吧?

大叔很不好意思地说,能盖上望的印章吗?我问他,我是这里的职员,能盖我的章吗?他说没问题。因为是下雨天,我就让他先进来等。我在拿印章之前,先泡了杯茶给他,他很不好意思地拒绝了。我对他说:“大冷天辛苦了。”

“真的是很冷啊。”

突然响起了很大的说话声,我被吓了一跳。一看,第二位外来者已经不经允许地从大门进来了。这是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很健壮的男性。表情看起来就很危险,散乱的胡须,刮得倍儿亮的光头,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那个男人推开了送快递的大叔,穿着鞋就走了进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有和谁约好时间吗?”

他紧接着我的问题开口说道:

“没有约时间,可以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吗?”

2

学园里只要发生大事,一般都是在我留在这里或是我值夜班的时候。看来这次我又抽到了下下签。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到让人想怀疑人生啊。我心里想着这些,一边做着最后的抵抗。

“你说的孩子是谁?”

“我打过好几次电话了吧。不要装傻了,我知道我的女儿在这里。我还知道她在一个叫燕子寮的地方。最下边的那个就是我的女儿。”

那个男人这么说着,指向了职员室里边的儿童一览表。孩子的名字、年龄、接手孩子的咨询处的负责人、学园里边的负责人,等等都写在了上边。那最下边的确是清楚地写着望的名字。从以前起就觉得这个表实在是太显眼了啊。

“没有约时间就突然这样说,我们也很为难啊。”

“只是见见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还要和你们约时间?”

“这个是规定。”

本以为他会很激动,但是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规定,预约。和听说的一样啊。”

“你听说了什么?”

“她妈妈说这里是一个很严厉的地方。学园里地位很高的人说了不能见父母,那就是不能见。”

望的母亲不是明明已经和她父亲断绝关系了吗?没想到居然还保持有联系啊。而且学园里地位很高的人根本没那么说过吧,是不是儿童咨询处的人把锅甩给了学园呢?对于强行要求见面或是带走孩子的家长,咨询处不好好解决的话,学园是做不了什么的。

“总之,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能决定的事,我去把负责人叫来。”

“哦,就是那位所谓的地位很高的人吗?那种人来了的话会变得更麻烦的,不用找那个人了。不要说废话了,快把我女儿带来。”

那位父亲的口气又变强硬了。他的脸有点红,而且能闻到一股酒味,应该是喝酒了。

“那我去寮里把她带来就行了吧。你先去接待室里等一下。”

我站了起来,走出了职员室。总之先把孩子们带回寮里,把门锁上,再把警察叫来。还要联络云雀寮和海鸥寮,把所有的地方都锁上。那样才能安心。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啊,你还是就呆在这个屋里吧。”

他挡在了我的面前,指了一下职员室说道。

“就这样让你跑了可不行。”

居然被猜到了,我很郁闷。

已经差不多被忘记的快递大叔紧张得大口喘气,“那个,我可以先走了吗?”他用已经吓软了的声音说道。

“看你们好像在忙的样子,我可以把东西先送给寮里的其他人。”

那位父亲听得有点不耐烦了。

“你也给我在这里老实呆着。”

“那个,我还有要送的东西……”

“之后再说!”

大叔看起来很苦恼,我不经思考地说道:“你的事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但是那位父亲坚持道:“要是让他通知了别人就不好了。”

看到端着已经凉了的茶,一直站在那里的大叔,感觉真是对不起他。我向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再给你倒一杯热茶,请你再待一会吧。”这时我发现那位父亲也一直瞪着茶杯,他也冷得有点发抖,对我说道:“我也觉得很冷。虽然我不需要你欢迎我,但是你只给一边上茶,有点那个吧。”

就这样,我们两人又回到了职员室里,我给他们倒上了茶。这是一点都不开心的茶会。我稍微喘了一口气,又心惊胆战地向他问道:

“那,如果我不去的话,谁去把你的孩子带来呢?”

“那样的话,要不要我去?”

快递大叔说了很有眼力见的话。

“孩子们又不是物件,不需要你做那种事。”

那位父亲无视了大叔的提案。

“给寮里打电话,说把她带来就行。”

“那可不行。”

下意识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就在那个时候,职员室的电话响了。内线电话的灯一闪一闪的。

“来得正是时候。”

那位父亲做出手势让我接听,我拿起了电话。

“啊,春菜老师,出了什么事吗?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这正是燕子寮的小泉打来的电话,我用手按住了话筒的那一端(不让对面听到这边的声音),对望的父亲说:“是其他寮的电话”。

“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吗?”小泉还没说完,我就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不好意思,我在忙,驹田回来了吗?”

“嗯,刚回来了,要他过去吗?”

“不用了。我现在动不了,不,不用让他来这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做。”

无论我说什么那位父亲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我向那样的他一直挥手表示这边没事。

“其他的孩子交给驹田就行,快点把那个孩子,把佐奈加带到田中妇产医院。详细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那边已经有医生在等了,你只要过去交给那边就行。你跟那个孩子说,按我说的做就会没事的。马上去。”

小泉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但是感觉到了我现在很着急,所以立刻就答应了。

挂掉电话后我对着那位父亲说:“对不起,有点急事,我必须要拜托别人去处理。”他倒是没有抱怨什么。

怎么办呢?还要创造一个能让自己去活动室的机会。

但已经不需要烦恼了。就在那个时候,离活动室很近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一位小女孩正看向这边。

我瞬间觉得有点绝望,两位男性好像也很苦恼,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女孩很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然后坐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立刻迅速地跟她说:“能再去活动室玩一会吗?春菜姐姐马上去接你。”

她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很听话很可爱的孩子啊。”

快递大叔这么说道,那位父亲也很赞同。

当活动室的门关上之后,我在他们没注意的情况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父亲居然不记得年幼孩子的容貌。

刚才进了活动室的就是自己在找的女儿啊。

3

“总之能让我先把那个孩子带回寮里吗?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剩下的话一会再说可以吗?”

“那个晚点再做吧。”

那位父亲很顽固。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

“因为现在……不在寮里边。”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嗯,是的。这不是谎话,就算是不擅长说谎的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而且,你喝了酒了吧。怎么能让孩子见喝了酒的你呢?”

“谁说的?”

“谁……总之喝酒的时候不能见。这是常识。”

我坚决地说道。

这是常识吗?对着他认真的反问,有点畏惧的我只能装作自信地回答,“是的”。

如果他能理解的话就好了,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常识,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不见面就回去,那我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见孩子的话,下次请不要喝酒,让孩子看到你这个样子,孩子会伤心的。”

他好像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后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向着朝园内方向的门走去。

“你打算去哪啊?”

他回头说道:

“和你再聊下去也没意义了。比起你,我要带着刚才那个小女孩一起去燕子寮,然后让里边的人把我女儿找出来。”

“请等一下。”

“你看我多好啊,要帮着带那个孩子回寮里。你给我让开!”

“绝对不行!”

我下意识地大声喊道。

他感受到了我的气势,一下子脸更红了。

“我说躲开,你不躲开的话——”

他把右手伸进了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提着的有点脏的包里,一个有鞘的东西露了一部分出来。这把刀肯定不是用来削苹果的,太长了。只见他厚实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刀柄,好像马上就要拔出刀来一样。从稍微拔出一点的那个缝隙中发出了银色的光芒。

他的脸、手,还有脚,全身都像是充了血一样。

我好想逃跑。如果我身子下边那两条腿还能动的话,我拖着拽着都想离开。但是我现在太害怕了,根本动不了。

我的脑中,另一个我在对我说:“够了,你已经够努力了。”

不管怎样这个人至少不会对小孩子做危险的事吧?他本人也是那么说的,告诉他那就是你的孩子不就完事了吗?这里也不需要你张开双手阻挡敌人。

是啊,我也不想为了工作而赌上性命。就算这是我喜欢的工作,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啊。

对了,我还说了要再约高村的。见面后还要多谢他上次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能死在这里。

高村,我要,怎么办啊?

然后,我想起了在体育馆遇到高村时的事。

虽说是穿着整齐、西装革履,但还是和高中时期的他一样,很有活力,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自豪。

我想起来,那时他对我说:“你穿着运动服大汗淋漓的样子还是和高中时一样嘛,那时大家就都很依赖你,你很适合这种照顾孩子的工作啊。”是啊,能做到这份工作,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啊。

就算是他的孩子,像这样乱来,还带着刀的人,我绝对不能把望交给他,至少现在不行。

另一个我对自己说:“不要乱来啊,有生命才有工作。”我的脑子里一团乱。这时,在我眼前很生气的那个人又说了一次:

“走开!”

他威吓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我所在的七海学园,在我的燕子寮,可不允许你恣意妄为!

“绝对不会让你过去的!”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张开双手双脚站在他面前,对他大吼了。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我和他,还有那个好像被吓傻了一样的送快递的大叔都愣住了。

“你拿着那种东西,孩子见了你会开心吗?你这样也敢说你还是一位父亲吗?稍微冷静一下!”

他没有回话。

虽说是大出了风头,但是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只能站在那里不动。这时我脑子里的又一个我对自己说道:

“你穿着这种衣服做着这个姿势,真的好奇怪啊。像一个‘大’字一样。就好像在说,‘来吧,刺我吧’一样。”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如果我现在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势的话,不是更奇怪吗?”我这样反驳着我内心的第三个我。怎样都好啦。我又看了一眼带着绿色帽子,像静止画而一样一动不动的,非常靠不住的快递大叔。如果我被刺的话,至少希望你能出去找救援的人啊。啊啊,这位父亲,如果你要刺的话,希望你能刺皮下脂肪比较厚的地方。希望不会太疼。拜托了。

我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把右手收了回来,什么也没拿出来。只是换了个姿势。

“我才不会对你这么小的孩子做那种事呢,开玩笑的。”

他这么说道,我也稍微呼出了一口气。

这时,活动室的门又打开了。

“春菜姐姐,还没好吗?”

望走了过来,太好了,刚才那样的修罗场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走不开哦。”

这么说完,望问我道:“在洗衣服吗?”

“不是,走不开的意思是,我现在还在忙,你在那个房间再等一会吧。”

望一直拽着我的袖子,没有说话。好像是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这样的话……

“对了,你也等了很久了啊。”

我看了一眼那位父亲。

“我们一起回燕子寮吧。”

“嗯?”

我对着一脸疑惑的他说道:“但是,只能从窗户那里看。因为关系着孩子们的隐私,所以外人不能进去,谁都一样。但是现在是吃饭的时间,所有人都在食堂,就算是只在外边看的话,你也能认出自己的女儿吧?”

4

之后我带着望、那位父亲,以及不能离开的送快递的大叔三人,静静地绕到了燕子寮的背面,一起偷看着起居室和餐厅里的情况。

非常乱来的赌注,但我想这样也许是能压制住他的最好的方法了。

“看吧,看到像自己女儿的孩子了吗?”

我指着寮里孩子们用餐的样子说道。只希望他不要随便乱指一个就说“这是我的女儿”就好。

“唉”——看着这么叹气的他我也稍微松了口气。绝对认不出来的。这个人只是擅自在自己脑中刻画了女儿的模样。

我看到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的佳音的身影了。只有她没有朝向这边坐着,应该看不到这边吧。

“啊,春菜姐姐。”

我是尽量站在了孩子们看不到的角度上,但是小孩子眼睛真的很尖。注意到这边的界站了起来,走到了这边,打开了窗户。

“你在做什么啊?”

“嗯,有人在参观寮。”

我在那位父亲说话之前,拼命抢先编出了一个理由。“你好。”对着很礼貌的打招呼的界,他非常困惑地回应道:“啊,你好。”

“喂,界,现在大家都在吗?”

界看到了拉着我手的望。

“嗯,全都在。”

我对着那位父亲说;“差不多可以了吧。”然后又对着界说:“我还要带着他们参观。”然后向着寮的大门走去。

我的想法是,希望能先让望回到寮里边去,然后尽快带着这两个人去管理楼,要是中途谁出来叫了望的名字就要坏事了。

“我把书忘在活动室了,能去取吗?”望说道。

我和她说:“我会帮你拿回来的。”但是望的固执技能发动了,她无视了我的话。我知道孩子们很快就要吃完饭,站起来往外走了,为了赶在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前离开,我只好先带着他们一起回管理楼。两个男人也默默地跟着我走了。

“那可以请您先回去了吗?”我这么说道,但是他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她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只能那么回答。这么说着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管理楼,我跟着望去了活动室。

望绝对不是那种很喜欢亲近人的孩子,但是在两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却一点也不紧张。她只是用那圆圆的眼睛向周围看上几眼,现场的气氛就能缓和下来,虽然也没有缓和得太多,但至少有一定缓解紧张气氛的效果。望找到了自己放在角落的书,跑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所以很安心,她离开了我,在塑料滑梯那里玩了起来。

那位父亲好像也没什么心气了,他坐在了房间的中间。快递大叔也许是不喜欢和他坐在一起,就来到了我的这边。我是真的很累了,用一个个谎言掩盖的事实,被识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吧。该怎么办呢?就在那时又发生了一件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

大门那里出现了人声。“诶?”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好像是知道了职员室没有人,所以来了这边。那位父亲的表情又变得恐怖起来,再次把手伸进了包里,然后用低沉又傲慢的声音命令我,把他赶走。望还在屋子里边,我不能贸然行事。

我走过去,随手打开了门。原来是界,他正看着这边。

“春菜姐姐,参观还没结束吗?还要多久?”

“还没有,快点回去吧,不用担心。”

对着看起来很疑惑,但还是听了我的话准备关上门回去的界,我又说了一句。

“对了,去准备室看看灯都关了没有。”

界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转身了。

那位父亲呼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像在说那样就可以了。

我回到了房间的中间,大喘了一口气。

从正面的镜子上能完全的看到自己的影像。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在做什么?”

“我很累了,让我做做体操活动一下行吗?”

“体操?”

“是啊,刚才被你用那个东西威胁着要我把孩了带过来,我现在紧张得浑身僵硬。”

我活动着身体。

“好奇怪的体操。”

“这个对身体很好。右手横向伸直,左手向着斜下。然后两只手向着右上。接下来再来一次,右手横向伸直,左手向着斜下,“这位父亲需要来试试吗?”

“我不需要。”

“是啊,你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我们遇到可怕的事身体就会变得很僵硬的。”

听到远处传来了门的声音,之后便是一片寂静,这时房间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声响。我以为是我的肚子又饿得叫了,所以急忙用手捂住了肚子。结果那位父亲自言自语地说道:“肚子饿了啊。”

我站了起来。

“有杯面,我们一起吃吧。”

“不用做多余的事,你有什么企图?”

“没有。我饿了,也想给这个孩子吃点东西。送快递的这位也要吃点吗?”

像忍者一样消除了自己气息坐在那里的大叔抬起了头。

“诶。也有我的份吗?”

“当然,虽然有点费事,但为了避免会被某人怀疑,所以大家一起去那边的房间吧。”

两个男人又跟着我和望一起走了起来。我从架子上拿出了夜班吃的养麦面和乌冬面各两袋,还拿了些给望当零食吃的饼干。因为壶里没有热水了,所以我又烧了一壶水。向碗里边倒了热水后,我对望的父亲说,拿好自己吃的那碗。他却说:

“是打算让我拿热的东西来限制我的行动吗?”。这是多么不相信别人啊。没办法,只能让快速大叔拿两个碗了,然后我们回到了活动室。

我对望说要等5分钟才能吃。她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喜欢的书要和我一起读。我说等会,我现在要把调料包打开,这时快递大叔接口道,那我们来一起读吧。

那位父亲也很稳重地朝着这边坐了下去。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春菜姐姐,问你个问题。”望对着正在努力思考的我问道。

“比光更快的是什么?”

诶?我脑子已经没有办法想那个问题了。没有比光更快的东西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应该是这么说的。

“答案是‘希望’。比光号更快的是希望号【1】。”这么说着的望开心地笑了起来。快递大叔也指着望,两人一起开心地笑了。这两个人还真是悠闲啊。

【1】此处是一个关于新干线的脑筋急转弯,东海道·山阳新干线上运行的列车有希望号、光号、回音号三个等级,速度由快到慢为:希望号&光号&回音号。

这么想着的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位父亲。运气很好,他没有什么反应,是没听到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新干线吗?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只有光号和回音号。那时真希望村子里能早点开通希望号那样的高速列车。”

“啊。”

“后来开通了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所以才用列车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取了名。”

嗯,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么?

他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啊。我非常紧张,一直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但是关于新干线的话题好像就这么结朿了。那位父亲说:“到5分钟了吧。”

我打开了泡面的盖子,“久等了”,然后递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我又把泡面拿给了快递大叔。大叔用很低的姿势接过了泡面。

三人一起“滋滋”地吃着泡面。

“怎么样?”

我像一流饭店的大厨一样,询问着大家对自己作品的看法,然而这只是泡面而已。

“啊,真的很好吃。很久没能吃到一口热乎的了。”

快递大叔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也许只是礼貌而已,不过快递员确实是很赶时间的工作,可能的确没时间吃到热乎的东西。

但是相对的,那位父亲就很冷漠,而且很快就吃完了。

“不好吃。”

“是吗?”

真是让人伤心。

“对不起,还有其他牌子的,要不要再吃一袋?”

“不,足够了。比起那个,快点让我见我的女儿吧。”

我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居然……

“都说了,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你就那么顽固呢?我已经不打算乱来了,果然是因为我是位不合格的父亲吗?”

“和合不合格没有关系,无论是什么样的父亲都会很珍惜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希望你能调整好状态再来,毕竟是好久没见过了。”

“虽然能不能把她带来见你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但是至少请你下次用比较合适的装扮,在比较合适的时间来。”

当那位父亲打算说什么的时候,望突然开口了。

“有人。”

那位父亲非常震惊。

“有人,是谁啊?”

“不要用那么大的声音对小孩子说话,会吓到她的。”这么说完后,我向望问道;“是谁啊?”

“在那里。”

她指向了正面的镜子。

“你看,那里只有包括你在内的四个人吧。”望摇了摇头。

“刚才出现了一会,然后立刻消失了。”

“怎么回事?”望没有回答,反而说她想去尿尿。

“那走吧。”

那位父亲瞪着这么说的我说;“不行!”

我立刻瞪了回去:“这是孩子的生理反应啊。”快递大叔插嘴道:“啊,那我陪着她一起去吧,我在外边等着她。”

那位父亲一边强调“不要做多余的事”一边也只能同意了快递大叔的提议。快递大叔对望说:“望,我们一起去吧。”望很听话地拉着快递大叔的手跟他一起走了。

接下来,那位父亲一直在问我:“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是镜子里的人影吗?会不会是学园里的幽灵呢?”

“喂,你在说什么傻话。”

“其实七海学园里是有的……”

对着很怀疑的他,我解释道:

“本来这附近在战国的时候是一座城池,被家臣背叛的主公和公主在城池里自杀了,然后这附近关于幽灵的传言就源源不断。我们的学园建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那时因为营养失调而去世的孩子,还有被家人接回去,但是没能受到好好照顾而死去的孩子也有很多。当然,现在是没有了。但前段时间在这个房间的这附近还设置过祭奠那些过世孩子们的灵位。”

我指向了那位父亲所在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好像有点害怕似的,后退了几步。

“在改建的时候,房间的位置好像是已经被改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房间里总能看到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孩子的身影。你看到什么了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那位父亲非常不爽地吼道,看来是相当在意啊,表情动作看起来都很慌张。

“总之,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乱来的话,幽灵可是会出来的。”

“不要胡说了!”

“是真的,拜托了,听我的吧。”

他无视了我所说的话,拿起包向着门口走去。

我站了起来。高高地挥动起双手,然后大声叫道:

“来吧!”

他打算打开的门从另一面被打开了。

然后从那里进来的是孩子们的幽灵……当然不是了。在最前面的是身材很高大的牧场,然后还有园长和山根指导员,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咨询处的海王,四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下子压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位父亲。

看来界是注意到了。

我特意让他去看看旁边房间的灯关了没有,同时拼命地用眼晴给他打信号,看来他是注意到了,然后去了那个房间,并一直关注着这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从五月开始一直接受儿童咨询处心理辅导的他对这个房间的构造非常地清楚。

旁边的房间是监视室,而那面大镜子是单向可视的玻璃【2】。在那个房间不开灯的话,便可以看见这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而且如果把播放器的开关打开的话,还能听到这边的声音。当然从这边什么都看不到。那时我只能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2】所谓单向玻璃的叫法实际上是由人类主观视觉上的错误造成的。它的准确称呼是半透半反镜,对于两侧的光所起的作用是对称的。所以单向玻璃的透视方向是由光的强度来决定的,光亮的一边的人像在照镜子,光线较暗的一边的人则是透明的玻璃。

那时我特意解释的那些话,也是为了能让界注意到才特意说的。

还有那个很奇怪的体操就是亚瑟・兰塞姆小说里的手旗信号。右手横向伸直,左手斜下是S,两手向右上举是O。全部动作就是SOS。

他理解了信号的意思,然后叫来了帮手。急忙赶来的工作人员在没发出太大脚步声的情况下,走进了旁边的房间。趁那位父亲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时候,旁边的房间开了一下灯来通知我,那一瞬间我通过镜子看到了在那个房间聚集的工作人员的身影,望所说的幽灵也就是那个。

“那个包呢?”虽然那位父亲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很老实地把包交给了山根。

被几个男人制服的那位父亲不断悲鸣着求饶。

看起来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了。在确认他没有其他武器之后,我们便让他站了起来。他的右手被站在后边的牧场用粗壮的手掌一直握着。

他对着站在面前的园长抱怨道:“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啊?”一直以来都很温和的园长表情非常严肃。

“就算是再怎么想见孩子,也不能拿着刀进来威胁职员。警察马上就会到,有话到那里去说吧。”

“我也没打算那么做的,但是那位老师——”他看着我。

“——她的气势太强了,我只是想要在气势上压过她而已。警察?饶了我吧,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终于有四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进来了,园长好像也松了口气,对着他说:“有话到那边说去吧。”

这时小泉从几位警察的中间走了过来。

突然她僵在了半路上,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她好像完全无视了周围发生的事一样对我说:

“春菜老师,诊断结束了。田中医生说没有事。给她开了药,她也冷静下来了。”

之后,她像职业军人那样,把她那古风的瓜子脸扭了过去,瞪着被压着的那个人。那个人也瞪大了眼睛,同时张开口喊道:

“朱鹭子!”

小泉用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奇怪举止,一下子挡在了警察和那位父亲之间。

“你单枪匹马冲到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啊?爸爸!”

5

听说地球的大气在零下219度时会冻住。就算此时有人说:“现在这里的温度是零下219度。”我或许都会相信。

园长很吃惊地问道:

“这位是小泉你的父亲?”

这么问完后,小泉用力地回答道:“是。”然后园长又对着那位父亲说:“也就是说,你不是来领走望的吗?”

“望到底是谁啊?”

小泉的父亲一副完全不理解的表情。

“你,啊不,小泉的父亲,你不是说‘让我见见孩子’吗?”

“朱鹭子是我的孩子,没问题啊。不管多大了,她都是我的孩子啊。我好不容易才查到了她在这种偏僻的深山里工作,难得过来一趟,结果还被各种不允许。”

的确,这个人没有提过望的名字。我也因为担心这个人是来接望走的,所以也一次都没有提过望的名字。

在深山里工作真是对不起了。

在我开口之前,小泉用迅猛的气势开始说话了。

“别说梦话了。我可不想看着你这种不像样的人一直装出一副父亲的样子。我就是为了尽快离开家里,才这么快就去找工作走的,妈妈也觉得这样才更好。而且你还是喝了酒来的这里,肯定是什么都没有说明,就直接让人家把自己的女儿交出来对吧?真是白痴爸爸。你到底要给我丢多少脸你才满足啊!”

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小泉以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的语速总结道。

她的父亲从小就非常溺爱小泉,如果只是那样还好,但是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管得太多的样子。

初中时这样还没什么问题,但是到了高中,剑道部去合宿他也反对,文化祭回家晚点他都说要来接,去朋友家过夜,他是同意了,但是一晚上要打好几个电话确认,弄得对方的母亲都烦了。对于这样子的父亲,小泉是真的不能接受。

拼命努力学习,小泉终于从短期保育大学毕业了,她的父亲马上又拜托认识的人给她找了工作。但在那个时候,小泉却在没有说明去向的情况下离家出走了。

当然了,她能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有母亲的支持。她的母亲有自己的工作,周围的人也很信赖她,所以有着远比父亲高得多的地位。在母亲面前,父亲总是抬不起头来。这次生活中需要用到地诸多手续都是母亲帮着去办理的(除了工作以外),所以突然离家出走的女儿到底去了哪里,父亲是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他想见女儿的心情也是不容小视的。他偷看了小泉写给母亲的信,然后知道了这里,便打了电话过来。

小泉感到非常烦,她好像很夸张地告诉父亲,工作的地方管得非常严,自己才刚加入不久,所以不能回去,而且就算是父母来了也不能见。好像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学园的身上。

所以她的父亲也认为女儿回不来全都是蛮横的学园的错,所以才想到,如果不凶一点的话根本就见不到女儿。

小泉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她的父亲。

“而且,你居然威胁对我有大恩的春菜老师,真是罪该万死。当然,春菜老师和你简直是天壤之别,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临危不乱,你那可笑的虚张声势早就被她看穿了。她要是真的生起气来的话,一下把你扔到七海湾去,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不不,生起气来还是你更可怕啊,小泉。

“那,那个包里的是什么?”

我惶恐万分地问道。

小泉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个人个子很大,也有点技术,但是胆子不是很大,只是个小混混而已。吹牛天下无敌,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伤害过人。”

小泉那么说完,就把手伸进了一直站着不动的山根拿的包中,随手拿出了一个30cm左右的东西,然后拔了出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有小泉站在原地。

“看吧。这只是把玩具刀而已,这种东西根本砍不了人。”

这么说着她还挥舞了几下,然后把刀收回了刀鞘之中。看她那漂亮的挥刀姿势,感觉就算是玩具刀也能把人劈开。

“如果是真刀的话,他本人会很紧张的,然后很容易手滑扎到脚。”

小泉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小泉的父亲好像完全无法反驳她,只能老实地在那听着。

“春菜老师。”

被叫到名字的我,感觉必须要把态度端正起来才行。

“为了这个白痴,真是浪费了各位很多时间,实在太对不起了,本来应该由我来给予这个人天诛的。但是这个人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这次请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好吗?我回去会好好责备他的。”

这么说着的小泉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后看向她父亲那边,斥责道:“傻站着干什么!爸爸你也快点道歉啊!”她父亲也慌忙地低下了头,“真的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两人最后都会跪下也说不定。

“算了啊,确实是有点麻烦,但是这次也不完全是他的错,我这边要是能早点注意到就好了,(对对,小泉的父亲这样点着头,小泉用凶狠的眼神把他瞪了回去。)而且也没有人受伤。”

听完这些,小泉像是放心了一样。

“春菜老师那么说的话,我也就安心了,也不用劈了他了。真的是非常感谢。”

一直站在那里听着我们奇妙对话的警察中,年纪最大的那位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看来用不着我们出场了啊。

“不过,笔录还是要做的,请这位父亲好好聊几句,这边这位老师也请协助一下。”

后边那句话很明显是对着我说的,但是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别处。

在门口附近,快递大叔和望还有海王在聊着什么。

我和警察一起向外走去,在中途我向快递大叔低下了头。

“那时候你能一直不逃跑,一直去照顾望,还能避免让她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这诸多种种真的是非常感谢。”

“不,我才是,能看到您们那么出色的工作状态,真是非常感谢。”

大叔笑着说道。

“那我该告辞了。”

他向望挥了挥手,然后望也对他说了再见。

海王问道:“之后还打算继续吗?”

大叔回答道:

“不了,现在就先这样吧。”

我再度向大叔表示感谢,然后目送着他离开了。

当我做完笔录,打算回到寮里时,看到有人在大门的外边说着什么。走过去一看,是海王、佳音还有界。

“界君,还没睡吗?”

听到我这么问后,界低下了头。我突然想起:

“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帮忙,谢谢。”

当我低下头时,看到界不好意思地在看着别的地方。

“真的是多亏了你能记住手旗信号啊。”

“我没有记住啊。”

“诶?”

“过的时间太久了,根本想不起来了。你说的话我开始也不是很理解,但感觉像是在说很重要的事,春菜姐姐的表情很凝重嘛,开始只是那样觉得而已。嘴上说不要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实际上希望有人能来呢?总之我先出了管理楼,正好碰到了刚回来的瞭姐姐,我问瞭姐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做了那几个动作。瞭姐姐说,这是SOS,快去叫人来。然后我就去了燕子寮,和野中姐姐说明了事情。然后她叫来了帮手,只是这样而已。真的要感谢的话就感谢瞭姐姐吧。那,我要睡了,晚安,海王叔叔。”

界转过身回到了寮里。

对着站在这里的我,海王说道:

“真是的,他这次真的帮了很大的忙。他跑到了燕子寮,传达了事件的经过。帮手都过来后,我们让他回去,但他主动要加入到突击队伍之中,我们多次劝阻才让他答应不参加。不过为了防止那个危险人物逃脱,他还是一直站在大门那里守着。”

“海王你为什么会在呢?”

“我和园长一起出席了会议,就在新七海那里。正好我打算来学园看一眼,两个人就一起叫了的士。也就是在那时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就一起过来了。”

“因为我的失误,让大家都赶来了,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危险的状况。”

“不,真的是很危险,不管对于你来说,还是对于望来说都是。”

听到他这么说,回想起小泉的父亲把手伸进包里的那个场景,的确是很吓人,而且我还毫不畏惧地出来顶撞了他。

“但是实际上,望一点都不危险吧。只是因为我搞错了才把

“已经来过了。”

海王静静地说道。

“如他所说的,他和女儿牵了手,聊了天。只是没有带走而已。”

“那——”

“嗯,那个装成快递大叔的人就是望的父亲。”

6

“望真正的父亲,他故意透露消息让人以为他会晚一点才出狱,而且还找了认识的黑道混进了快递公司,然后把自己准备送给女儿的东西,亲自送到了七海学园,以确认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被好好照顾,并对职员进行询问,根据结果有可能当场就把孩子带走。”

他知道我们都有所警戒,所以他打算先不惹人注意地走进来,说出望的名字,知道她在哪里之后再表明自己的身份吧。

但是在那时出现了一位说着“把女儿交出来”的非常可怕的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听到对话之后,他知道你大概是误会了,他在考虑着该如何利用当时的那个场面,所以仍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在他看来,他也怎么都没能想到那位父亲要见的孩子居然是这里的职员,他认为小泉的父亲为了见女儿,肯定很快就会强行动手。他就可以在那时趁乱把女儿带走了。

但是他也很吃惊,没想到在活动室就见到了望。

“马上就认出来了吗?”

“好像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说他那时真的非常欣喜,不过仍然没有说出实情。当小泉的父亲说要带走女儿时,他首先观察着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估计小泉的父亲应该没有胆量刺你,如果真是刺了的话,那也不关他的事。但是如果他真感觉到那个男人有可能对望不利的话,他或许会立刻解决掉那个男人。因为自己也有被刺的危险,所以可以说是正当防卫,他也可以作为保护了望的人,再次在大家面前出现。”

解决掉,我被海王轻巧的发言吓到了。还好没有发生那种事。

“手旗信号我不是很懂,但是我知道北泽你用了某种特殊的方式向外部求助了。在望的父亲感觉到差不多了的时候,你让他带着望出来了,这对他来说是个带走望的好机会,但是他没有算到的是,外面早就已经有那么多人聚集了起来。那时我就告诉他,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为什么海王你会知道那个人是望的父亲呢?”

“明明只是一起玩耍了一会,他居然喊出了望的名字。”

我为了安全,一直特意没有去称呼望的名字,但他却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喊出了望的名字。

“小泉的父亲在希望号的名字出现时没有一点反应,而他和望却像共犯一样,两人笑得很开心,我想他应该知道名字的意思。”

“那小泉朱鹭子这个名字来源于新干线是指……”

“上越新干线的‘朱鹭号’吧,她的家乡好像是新舄。

“虽然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危险,但还是很担心你,所以我们突击小组就一起进去了。朱鹭子的父亲很简单就放弃了抵抗。那之后我就又找望的父亲聊了一下。”

“那个……他不是很危险的人吗?”

“虽说听不到警察在说什么,但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直有警察在,他好像也带了凶器来,所以不能被警察发现。而且,望当时握着他的手,他关心女儿的心情是真实的,在女儿面前,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与人争斗那种事的。

“之后他又问了我一些有关学园生活的事,我一一为他作了解答。他好像得到了满足,决定今天就先老实回去了。我建议他表明身份去和园长聊聊,但是他拒绝了。他刚出狱,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那就没有理由把他交给警察了。我认为他也不会再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既然这样,我也就没和其他人说这些多余的事了。

“他能就这么回去真是太好了,海王你真的是很擅长沟通啊。谢谢了。”

“不,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我很茫然。

“我对那个人也没说什么啊。”

“他本来对学园和咨询处是不报好感的,但这次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他很吃惊,他对北泽你那时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觉得没有问题了所以才回去的。”

“虽然对学园的某些做法还是不太满意,但是他知道了这里有一位愿意拼上性命保护自己女儿的人在。他也问了望,望对他说,很喜欢那个老师,在学园的生活很开心。听到了这些他也放心了。他说,你那时的话说得非常对。自己才刚出狱,没有办法立刻给予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等自己处理好自己的生活之后,再来把望接走。”

也就是说我因为误会而进行的那些说教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虽然说教的对象错了,但是这些话的确是传到了那个人的耳中,想到这,我还是挺开心的。

看到我开心的表情后,海王立刻严肃了起来。

“北泽,你今天真的是很出色,但是也太危险了。”

我听了有点沮丧,但还是稍微反驳了一下。

“我可能不只是有勇无谋,而且还是个白痴,但是结果好就好了。而且朱鹭子的父亲和望的父亲,其实都是好人。”

海王摇了摇头。

“只要从一个看起来是坏人的人身上发现一个好的地方,我们会因为觉得很意外,就认为他其实是个好人。但是如果知道的顺序相反的话,我们就会觉得他是个坏人了吧。但其实那个人还是那个人,并没有变。朱鹭子的父亲喝了酒之后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而且他眼里只有自己女儿的幸福,其他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望的父亲也一样,他是个危险的人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今天只是很凑巧就这么圆满结局了。但是如果走错一步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不能保证下次也会这么顺利。你太为孩子们着想了,有的时候会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

佳音很担心地看着我们。看到低下头咬着嘴唇的我,海王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对不起,好像说得有点太严厉了。但是今天对于朱鹭子父女二人来说,对于望父女二人来说,还有对于佐奈加来说,都是多亏了你才能有好的结果。这点是肯定的。”

我疲惫地回到了事务室,然后等得不耐烦的佐奈加也进来了。

“春菜姐姐,没事了吧?”

“我也不太懂,但是医生那么说了吧?总之先不要忘记吃药,然后剩下的只有祈祷了。医生一定很生气吧。”

“嗯,我被教育哭了很多次。”

“你知道紧急避孕药吗?”

“避孕药,是那种必须提前吃的吧。”

“一般是这样的。

“但紧急避孕药是在事情之后吃的。如果在不愿意的情况用进行了那个行为,怎么都要避免怀孕的时候,这个药能避免受精卵的植入。但是必须是在那个行为后的72小时内喝下去才行。”

在不能确定,也没有使用绝对能依靠的手段,而且又没有其他能做的事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少女们的安全,我们职员必须掌握这些知识。

佐奈加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小声地说;道:“春菜姐姐……”

“什么?”

“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好好在意自己就行了。”

“在意自己……”

佐奈加很疑惑地睁开了眼,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她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

“在学园住了这么久,每天也没有什么特别担心的事,就是和大家一起吃饭生活……但最近总感觉有点害怕。”

“害怕?”

“嗯,也许也说不上是害怕,就是总感觉冷静不下来。”

“不安吗?”

“对,应该就是不安吧。每天都过着相同的生活,一周结束后又是下一周,当然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不同的事。但是总感觉时间好像没有在流逝一样。今天是星期几,今年是哪年,总会时不时地忘记。但是却在这样不知不觉之间又高了一个年级,都到高二了。明明在小学的时候还觉得时间还很长,但不知不觉地,再有一年我就得离开这里了,自己觉得非常害怕,我好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还可以留在这里……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是这样吗?”

“离开学园的话,我就是一个人了。就算是学园里的人,对于我这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人,也很快就会忘记的吧。很害怕,很害怕会被大家忘记。”

“不会忘记的,不要担心。”

我慢慢地不断地说着,佐奈加也慢慢地安下心来。

“我那时说的那个朋友——”

“嗯?”

“就是瞭。”

我抑制住内心的动摇,虽然有点受到打击,但其实已经多少有点预料到了。

因为感觉最近瞭变得很冷淡,而感到很不安的佐奈加找到了瞭,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生气了。

瞭很困扰地说:“没有那种事啊。”

“那今天能陪我吗?”佐奈加说道。

“好啊,去哪呢?”

被反问到的佐奈加回答道:“带我去Vermillion Suns啊。”

她听说了瞭时不时会和同学一起去那个咖啡店。大家都非常的羡慕,觉得坐在特殊席的两人真是美如画。不知为何,阴暗的想法开始在心里聚集,佐奈加对瞭说,自己也想坐在那里。

她觉得这个请求有点难为人了,但是瞭沉默了一会后,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以前见到过一次的店主,果然还是一副贵妇人装扮,佐奈加完全被她的气势压倒了。看着毫不退缩地和贵妇人对话的瞭,佐奈加感到了一丝自卑。当店主第一次看过来的时候,佐奈加感到了一丝凉意,但跟瞭交谈之后,店主用很温柔的笑容看向了佐奈加,佐奈加觉得,刚才那个一定是错觉。

坐在特殊席上真是无法平静下来。奢华的甜点也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瞭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子。

瞭阻止了打算出去付账的佐奈加,说这个座位的东西全是免费的。没有理会对此非常震惊的佐奈加,瞭一个人先走了出去,佐奈加慌忙地跟了上去。从后门出去后有一个比较小的庭院,里边有可以散步的小道。当快走到大街的时候,两个年轻的男人向她们搭了讪。

“是吗……谢谢你能告诉我。”

“感觉像背叛了朋友一样,不是很舒服。但是感觉瞭好像也并没有把我当做朋友,而且瞭如果也经历了那种事情的话,现在也很危险吧。”

“会阻止朋友做危险之事的,那才是真正的朋友。如果自己阻止不了,那就找能够阻止她的人去阻止她,那才是真正的朋友。”

“春菜姐姐可以阻止她吗?”

“不知道,但是瞭也必须更重视自己的事。”

“怎么才能重视自己呢?”

“首先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心情,这点很重要。”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感觉又很难。春菜姐姐有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和心情吧?”

“很在意的。”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了,然后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我真的有重视过自己的心情吗?

7

“朱鹭子和她父亲的关系已经没事了吗?”

佳音问道:

“好像她父亲同意不会再来了。但是相对的,要求朱鹭子每个月要和他联系一次。”

我回答道。

距离那个夜晩已经过去十天了,我和佳音来到了从七海站朝着山那边走,只有五分钟左右距离的咖啡店marina。

“那她说出那些事之后有没有放松了一些呢?”

“没有,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经常失误,老是畏畏缩缩的,上次的事她好像觉得很羞耻。之前还对园长说:‘我是不适合福祉工作的很没品的人,什么时候开除我都不奇怪。’看来她对于自己是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过来的这件事,抱有很大的自卑感。”

“如果让她看到你对着孩子大吼的话,或许她会安心点吧。”

“那个有点……但是我对她说了,不用勉强,表现出最自然的自己就可以了。她最近给人的感觉已经好多了。当然,真要是完全像没事发生过一样的话,那也很可怕啊,现在这样正好。”

“真正很可怕的那个父亲之后怎么样了呢?”

“他给儿童咨询处写了信,说虽然对学园还是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但是他已经知道学园至少为女儿做了最低限度的努力,现在的话先交给学园也行。当他整理好自己的生活之后会再来电话之类的,和以前一样,全是一些很自大的内容。”

“总之没出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但是被海王教育了。”

“那是海王关心你。”

“嗯,我知道。我平时都很小心谨慎的,但是好像有突然间会做一些非常大胆的事的习惯,尤其是在跟七海学园的孩子有关的事上。仔细想想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比如对朱鹭子的父亲用更恭敬的态度让他冷静下来啊,比如我说我去把望领来,然后锁上活动室的门,再和望从窗户逃出去啊,在他吃着热泡面的时候,我抓起望迅速跑出去啊。”

其实那时真的有点伤心。我之前一直觉得有些孩子是很令人烦恼的,但海王却说“他们每个都是好孩子”,能找到他们的优点,相信他们的力量。然而这样的海王却否定了我关于其实大家都是好人的说法。正是因为这样,让我感觉到了成年人所肩负的沉重责任是不同于小孩子的。不知道有没有明白我的心情,佳音说道:

“那天我很担心最后会变成怎样,但自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的话……”

她对接下来想说的话犹豫了起来,然后换了个语气说道:

“果然春菜真的好厉害,真的是好有勇气啊。”

“你说什么啊,没有那回事。那个时候我其实——”

我停下了所说的话。

在那场修罗场之后的一天,我给高村打了电话,又跟他约了时间见面。因为还处于激动状态,所以打算对他说“真的是遇到了很可怕的事,但是想到了你的事,我就挺过来了”,直到见面前我都一直想要这么说来着,但是实际见面后,这么丢人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相对的,“把同事的父亲误以为是来领回孩子的父亲,我还吓唬了他,我真是太白痴了,我总是失败啊,对了,我原来也是这样嘛,啊哈哈~”自己的嘴擅自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些。

虽然我明明没有详细地说明,但他好像还是理解到了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很关心我,这让我更加惶恐。

“北泽你无论做什么都那么认真。高中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了,我很尊敬你。”

“说尊敬让人多不好意思啊,要说就说我是个好女人啊,很可爱啊之类的吧。”

对着开玩笑的我,他认真地说道:

“没有让人觉得厉害的地方的人就不会是好女人。”

什么意思啊,作为憧憬着当侦探的自己,要好好思考下。

“没有让人觉得厉害的地方的人就不会是好女人”的对偶命题是“好女人一定有让人觉得厉害的地方”。真是的!等一下,但是反过来未必成立。也就是说“有厉害的地方的人就是好女人”并不成立,很遗憾。但是还要结合上下文的意思呢。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那绝对是要夸奖我,应该是在承认我是个好女人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不会说这些吧。(以上思考耗时1秒左右)

就在那1秒之中,我放弃了对理论的执着,凭心情去思考了那些事。

我心情十分舒畅,当我也想要说一些不好意思的话的时候。

高村说道:

“在我这边的工作中,只会看你能不能做事,根本不会管你是男是女。更别说我是要走向海外的人了,在那边和你打交道的人,就算是女人也是超一流的。”

什么啊,开始说工作的事了啊,心里想着这些的我无意间问道:

“高村你要去海外大展身手了吗?”

高村点头。

“嗯,说不定我明年就要去海外工作了。”

“诶?”

“我想,要去的话,之后三年内应该是没法回来了。”

这些新情报显然已经超出了我大脑能处理的范围,脑子一下变得一片混乱。“那样很好吧。”高村睁大了眼睛看着愣住了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出我现在无法再处理新信息了呢,他换了个语气,爽朗地说道:

“真是的,还没有完全确定呢。上边和我这么说的,但是还没完全定下来。”

好像之后的我意外地情绪很高涨。感觉是那样吧,已经记不清了,喝了好大几杯啤酒,还对他大声地说:“高村,恭喜你能去海外工作。”说着还一直拍打他的肩膀。出来之后,就算喝了酒也没什么变化的他笑着说:“下次再慢慢聊吧。”我用周围的,都会注视过来的很大的声音和他挥手说了“再见”。

但是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他曾注视过我的胸前。

“今天是……这个啊。”

他说道。好像是在说胸章的事。这是我拥有的胸章里价格最贵的了,但是从语气上看他好像有点失望,我很慌张地错开了话题,之后他也没有再提这个。

是的,我每次去见高村都会带的胸章,也就是给了瞭的那个胸章。那是高村送给我的。不过,也就是个奖品而已。

那天因为部团活动的事而走得很晚,正好赶上了庙会。附近的神社在举办秋日祭典,很多大人都穿着浴衣,很是热闹,两边还有很多露天的摊位。周围飘来了很美味的章鱼烧和烤串的味道,我们相互开玩笑说,今天吃了饭团当晚饭真是亏大了。

来到打靶店的前面时,高村停了下来。

“北泽,你想要那个吗?”

他问我。

“诶诶,不用了。”

因为客气,不想麻烦他的我,在他不断的询问下,最终选了一个花水木的胸章,他用最后一发子弹射中了。露天店铺的大叔夸奖高村道:“小哥很厉害啊,这个和你女朋友很配哦。”然后把奖品交给了高村。“女朋友”这个恰到好处的词的回音轻轻地在我心头回响,就好像在做梦一样。这个胸章也是他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把胸章给了瞭是有点可惜,但我没有后悔。因为给她是很有必要的。我曾经也有感觉活不下去了的时候,但明天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吧?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

“春菜!”

佳音叫了我一声,我回到了现实之中。我好像是一个人沉浸在回忆里了。这次换我在发呆了啊。

“啊,已经到深秋了啊。”

想蒙混过关的我。

“你在想高村的事吧?”

发呆的始祖在不需要的地方却异常的敏锐。

“没有啊……在想瞭的事。”

是真的啦。

“瞭?”

佳音的表情忧郁了起来。

“春菜之后有和她再说过话吗?”

“没有,自从上次和你一起之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过话了

大隈在云雀寮询问了瞭,瞭说她只是跟佐奈加一起被搭讪了而已。在分开后不久,她就丢下那个男人自己走了,并不知道佐奈加的事,变成这样是她自己的问题。佐奈加在听说了瞭的回答后,也说了几句冰冷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了。

我想试着寻找与她之间的突破口,但要想知道跟瞭有关的事情,真的非常困难。

一次早班下班后,我约了佳音一起去了Vermillion Suns,找到了瞭。

她一个人坐在那个她一直会坐的特殊席上。她好像是在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电脑。在没有机会好好观察她的这段时间里,感觉她又瘦了一圈。

打开了玻璃门后,听到了从播放器传来的朴素的乐队男歌手发出的忧郁的歌声。专辑的盒子正放在桌子上,是Joy Division的《Closer》【3】。

【3】Joy Division是英国后朋克乐队中在七十年代极具影响力的一支乐队,成立于1977年,1980年因主唱自杀解散。《Closer》是其最后一张专辑。

在确认了我们的到来之后,本来懒洋洋的瞭立刻很生气地说道:

“为什么每次都要来烦我?”

“烦你?”

“是啊,我想安心待会,你们每次都会过来说一些多余的话。”

我本来是为了上次手旗信号的事来感谢她的,但却因她这番比平时更加夸张的粗暴发言而觉得点生气了。

“你啊,或许你觉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舒服,但只是被令自己感觉舒适的人或物所包围,这样真的好吗?不可能一直都会这样吧。通过接触和自己不同的事物,来感受到新的感觉,这才是所谓的活着吧。”

啊啊,又发表了这种正面冲突的发言。而且还是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个孩子现在一定是这么觉得的吧。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是瞭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大笑,只是微微笑了下而已。

“有什么关系。我就这样就行。”

然后她站起来,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便径直离开了。

我们打算去追她,但是服务员很烦恼地对我们说:“您点的东西来了。”正好赶上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

错过了追瞭的时机的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我又看了一下特殊席的周围。架子上的东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金子美玲诗集》、铃木泉的《女人和女人的世界》、海明威的《Islands in the Stream》、James Tiptree Jr.的《Brightness alls from the Air),上次并没有这些。

我注意到了空的CD盒放在了椅子上。点了一下电脑的按键,电脑解除了待机模式。电脑上没有打开任何一个软件,但是光驱里放有CD。我于是想把CD拿出来看看。在光驱弹出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就知道了——反着放的CD——这张一定是莉央的CD。是忘了拿走吧。

我犹豫了一会,然后又把CD放回了光驱。打开一看,里边有好几个标有数字的文件夹。我按照文件夹的日期顺序一个一个地打开看了。

最初的是瞭照的,莉央站在海中的照片。接下来是一些在海边照的照片。有很多看起来像是从断崖上照的照片,还有在山崖中间照的两旁海鸟巢穴的照片。

看了下其他的文件夹,终于找到了莉央说的那个从七海大桥上面照的照片了。关于海鸟的照片也有很多,之后城镇的照片逐渐多了起来。很多是在大楼的屋顶,还有在山间的让人感到害怕的照片。最后的一个文件夹好像是在七海西高拍的。屋顶,能看到远处的海。里面有一张莉央的照片,并不是谁给她拍的,而是,自己抬起手自拍的。但是感觉她脚下好像什么都没踩着。不可能啊,但都能看到下边的中庭了。

我傻傻地看着照片,然后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她并没有站在屋顶的地面上,是站在了防护网的外面。在屋顶防护网的外边,在角落那里正好有一点点空间能站在那里。她就是站在那里,把手伸向天空,给自己拍的照片。

如果稍微失去一点平衡,双脚没有完全站在那个角落上的话,就会一下子摔到下面吧。我真是看着都觉得非常害怕。

最后一张是从防护网外边拍的远景。我记住了那个照片的文件名是G※※312,然后把CD取了出来。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更加忧郁”?

“她果然很难接触。感觉她不想和别人走得太近。现在只能在远处一直看着她了吧。”

佳音说道。

“不行,不能放弃她。瞭心里好像有什么事,而且好像有什么事在紧逼着她。必须要和她好好聊聊。”

我回答道。这不只是为了瞭,也不是为了工作。感觉在这件事上,我如果不跨越过去的话,自己肯定也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了。

必须要和瞭面对面。我自己萌生了这种想法,如果我打算重视自己一直以来装作不在意的那些珍贵的回忆的话,如果我希望自己能昂首挺胸的面对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话。

“还是和海王说一下吧。”

佳音很担心地说道。

“不,瞭的事不归海王管,也不能出什么事都去找他吧。”

其实这或许也不是我的工作。而且,或许海王也很担心这件事。

几天前,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像海王来过电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要告诉我他打过电话来。平常的我肯定立刻就会打回去的。

但是我并没有打给他。应该不会是海王负责的孩子出了什么必须要尽快处理的事。我猜肯定是要说我和瞭的事吧,等时机到了我会打回去的。如果真的是很急的事,肯定很快还会打来的。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佳音好像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差不多要到高中的文化祭了。你也会去吧。不知道瞭会不会参加呢?那天我可以休息,有找到瞭和她谈话的机会。而且在那之前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

我看了一下日历,高中文化祭的那天,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