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四卷 番外
在春天里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的婚礼在皇宫的庭院里举行。
我感受着看过来的无数视线,咽下唾沫。
‘比想象中还要紧张。’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很自负。
我曾在法庭上与能只手遮天的大贵族针锋相对,也曾与气势汹汹的神兽正面对峙,甚至还在邪神的魔爪下阻止了世界险些被毁灭的危机。
而且不久前还与早以为抛弃我的亲生母亲见了面。
人生已经如此波澜壮阔,现在应该不会因为一般的事情而心惊胆战了,所以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才对……
‘啊,我承认。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即使过着稍微与众不同的生活,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
只是因为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还有亲生母亲的事情,再加上为了准备结婚而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真正站在了婚礼会场前的路上才突然产生现实感,一下子紧张起来。
‘冷静下来。沉住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回想一下与我第一任丈夫列安德罗的婚礼吧。
那时候是怎么样来着的?明明天气也像现在一样好。但是穿着不是我选的婚纱,我自然心情很差。
毕竟是公爵继承人的婚礼,所以仪式还是很隆重的。还有……
‘嗯?’
感觉怎么样来着?是什么感觉?奇怪,想不起来了,我眨了眨眼睛。
无论怎么仔细回忆,能想到的只有那疲惫不堪,希望快点结束的恳切心情。
当然也不是我失忆了,当天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一片空白,可虽然只是三年前的事情,但一切都很模糊了。
就像是遥远的过去一样。
当我对这个结果感到茫然的时候,某人转移了我的注意。
就是站在我旁边的男人,泰伦斯。
他本就握着的手稍稍用力,拉回了我的意识,然后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笑。
在和他饱含深情的红色眼瞳视线相对的瞬间,我终于明白了。
啊,原来如此。那天已经成为了过去,相关记忆已经磨损了。
因为现在,我要结婚了。
在我醒悟的同时,从远处传来了侍从长的声音。
“好,请两位入场。”
听到那句话,我们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慢慢地向前迈开了脚步。
啪啪啪。坐在两侧宾客席上的人们用掌声迎接着新郎和新娘。
顺带一提,是泰伦斯提出来我们俩同时进场的。
一般来说,婚礼上新娘不都是在父亲的陪同下出场的吗?
但是根据亲生母亲的讲述,我的亲生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了,不久前也和法律上算作我父亲的华莱士伯爵彻底成了陌生人。
‘当然,即使不能完全断绝文件上的关系,我也绝对不会邀请他参加婚礼的。’
泰伦斯给了我一个答案。
“我们一起进去吧,伊德尔。”
“诶?这样没关系吗?”
“没有理由不行啊。”
“可是这是皇室的婚礼,相关规定很严格吧,也会被其他人说闲话的……”
“这么在意这些还真不像你的作风。比起你,我才更应该操心这些事情吧?”
我没法回答,他走过来,抚摸着我的手背。
“伊德尔,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或是束缚。”
“欸?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么,就不要拘泥于除了你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了,只要一心想着要如愿以偿,考虑你自己就好。”
听到那句悲壮的话,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的脸。
泰伦斯本就是一个尊重我选择的人,但从不久前开始,他这种倾向突然增强了。
大致猜测出了原因。——就是因为在魔族之地看到的我们的第二世人生。
在那段记忆中,伊德尔……不,我在华莱士家族被虐待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最终还代替泰伦斯喝下毒酒死去了。
他可能一直都在惦记着那时的事情。
所以他应该是对那时决心成为皇帝,把我推开的行为以及最终因此导致我死亡而怀有负罪感。
求婚以后,对我过分保护的态度虽然缓和了很多,但是第二世人生的记忆却非常强烈,无法轻易摆脱。
对他自己也是,对我也是。
所以我带着苦涩的表情对看着我的男人这样开口道:
“很抱歉,我不能听你的。”
然后我微微一笑,
“我不仅要考虑我自己,还要考虑泰伦斯你。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夫妻了。而且,肯定会被互相束缚啊。”
那一瞬间,他的双眼眨了一下。
在他开口之前,我赶紧吐出了下一句话:
“所以请你也长久地被我束缚吧。夫妻不就是这样吗?”
泰伦斯默默看着我,十几秒后才动了动嘴唇。
是个简短而又令我满意的回答。
“我很乐意。”
此后,他也不忘威胁说,即使我之后想要反悔,他也会一直待在我身边,一直到青丝变白发。
我反唇相讥说,他才应该别反悔才是。因为我才绝对不会就这么分开呢。
‘能同时入场真是太好了。’
结束短暂的回忆后,我稍稍转过头,凝视着并排走在我旁边的泰伦斯。
虽然,向先到证婚人面前等待着我的他一路走过去,我也会很开心啦,但我觉得,像这样步调一致一起走过去才更像我们的风格。
我和他将一直肩并肩,共同生活下去。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一瞬间,与身旁的人视线相交。
“你得向前看啊。”
他压低着声音,调皮地说了一声,我也嗤嗤地笑回答:
“泰伦斯现在不也在看着我吗。”
“因为我只能看到伊德尔啊。”
听到那装模作样的语气,我不禁笑了。
虽然看起来非常不合规矩,让人很难想象这是皇室的婚礼,但又怎么样呢?
我们已经决定要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而且,我们选出的证婚人也一样和严谨、规矩背道而驰。
“大,大家好。我是阿斯特洛特帝国的边境,米,米洛安领地的……”
站在讲台前的米洛安伯爵像白杨树一样颤抖着,吟诵着证婚颂词。
“虽,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有不足之处,但是今天在两位的婚礼上担当了重要的任务……非,非常荣幸……”
明明听说他练习了几百次,但真到了实战环节,他一脸紧张。
不用看也能猜到,由帝国内的大佬组成的宾客席上出现了骚动。
但是,作为婚姻当事人的我们却没有感到特别惊慌。
因为我们明知伯爵不是能严肃、流畅地吟诵证婚人的合适人选,但还是委托他来做证婚人。
只是因为他是我们两人尊敬和想效仿的对象,所以才选择他的。
他真心珍惜领地,可以为了领地居民不在乎面子。
对于即将前往弗里海顿领地照顾百姓的我们来说,米洛安伯爵是比任何一位大贵族都要优秀的人生前辈。
“在这样的旅程之后,两,两位在这里结下了百年之约。在此,我致以诚挚的祝贺……还有……”
耳边传来小声的自言自语。
陷入沉默,一脸焦灼的伯爵没过多久,以“啊呀,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吧”的感觉开了口。
“两位!你们是否能发誓,在这辈子结束之前,只忠于彼此?”
因为有事先收到他的证婚词,在这个提问前,他省去了一段内容。
‘本来要讲一段冗长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来着……’
而且通常都是分开问的吧,伯爵却同时向我和泰伦斯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看着伯爵催促我们回答的眼神,像约定好了一样,对视了一下。
看到他像我一样笑嘻嘻的,我们这次好像也心意相通啊。
‘没错,这样更像是我们的婚礼。不是吗?’
既然接受了提问,就该回答了。
我们异口同声,有力地回答。
“是!”
三次人生,每次都爱着同样的人,“一辈子”算什么呀。
直至这辈子结束为止,这辈子结束以后也会相爱的。
对我们的回答感到满意的伯爵高兴地说着,现在该交换戒指了。
这时,在附近等候的宫人把装有一对戒指的天鹅绒小盒子带了上来。
不同于泰伦斯自己挑选的求婚戒指,这是我们经过讨论后一起选择的戒指,形状比较简单,随时随地都可以佩戴。
我把捧花交给宫人,泰伦斯拿起一枚戒指,牵过我的左手。
他在无名指上戴上白金戒指的手法非常细腻流畅,就好像工匠一样。
我盯着装饰我手的戒指看了一会儿,抓住了泰伦斯的左手。
然后把戒指戴在他手指上,低声说着:
“我爱你。”
在彩排时没有的突然告白让他霎时睁大了眼睛。
于是满面笑容的泰伦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之后,我们来不及等候伯爵的指引,就直奔下一个步骤。
——彼此用力相拥,亲吻对方。
真是一个幸福的日子。
* * *
主要仪式结束后,婚宴换了场所,在皇宫的别馆举行。
“真是对不起!”
看到换好衣服晚一步才到达分馆的我们,米洛安伯爵第一个跑过来,连连低头致歉。
“难得你们这么信任我,把这重任托付给我,却犯了那样的错误,真是对不起!居然破坏了你们珍贵的婚礼!”
我连忙摆手制止。
“唉,没事的。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是吧,泰伦斯?”
泰伦斯嘴角挂着微笑,同意了我的话。
“说实话,我觉得伯爵一开始给我看的证婚词有点……长。”
本想说很无聊,结果中途还是改口了。我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于是附和道。
“没错。现场应对得很好。我也更喜欢新的证婚词。”
而且啊,多亏了伯爵的随机应变,仪式才正好在肚子饿的时候结束了。
‘今天早上因为紧张,没吃多少,所以自然而然就……’
不知我内心想法的米洛安伯爵激动地轮番看着我们。
“那,那就多谢你们的宽慰了!皇子殿下,皇子妃殿下!”
皇子妃殿下,啊。我再次真切地感觉到,我现在真的和泰伦斯结婚了,成了他的妻子。
“皇子妃”这个称呼还有客气又生硬的语气还是有点变扭,但是我的心情并不算差。
不,准确来说,我心情很好。
‘我们,终于结为夫妻了。’
这还是三世人生里的头一次,因为在第一世和第二世人生中,时间都在我和他结婚之前倒转了。
‘泰伦斯向我求婚,我们一起准备结婚,已经够高兴了,我还以为没有更幸福的事情了呢……’
真正结婚后,心中产生了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层次的满足感,感觉都要流泪了。
而且,那种心情也在我从对面泰伦斯的视线中感觉到的瞬间变得更加强烈。
但不能高兴得太早。婚宴才刚刚开始,我们还要招待前来祝贺的客人 呢 。
这时,伯爵突然身体一震,他瞟了我们一眼,低声说。
“尊贵的客人来了,我得退下了。”
回头一看,坐在轮椅上的皇帝由侍从长推着朝这边过来了,米哈伊尔皇子跟在他身边。
我向伯爵点头致意。
“行,希望您能尽情享受完婚宴。也请向艾略特问好。”
“幸好这家伙最近状态也好多了。他叫我去首都,嘱咐我见到你们时一定要好好提一提他的特赦。”
“虽然他有在米洛安攻城战中表现活跃,但是仅凭这个就特赦他有点……”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确实很有能力,也说不定呢。”
接着,再次为我们祈福的伯爵渐渐远去,走向食品区了。
我想起了那个还在狱中的可怜天才。
‘太好了,你的状态好转了。’
艾略特路德虽然摆脱了“祝福”的影响,但也许因为他曾是莲娜忠实的追随者,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后还是非常伤心。
也不仅仅是艾略特。
包括卡西乌斯一家在内,塞西尔、塔拉和马蒂斯都对莲娜的死感到悲伤。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隐瞒真相的做法是否正确。’
其实,除了听我亲口诉说全部情况的卡西乌斯公爵和在场的凯斯之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以为,莲娜按原计划在神殿中以亵渎神灵罪被处决了。
因为,我不可能向所有认识莲娜的人一一讲述‘女神和邪神的使者如何如何’的漫长经过,而且皇室为掩盖真相,发布消息说顺利进行了处决。
虽然从结论上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似乎还是有欺瞒的成分,所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但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事情向众人公开吧。’
就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曾在魔族领域死去的某人苍白的脸庞时,皇帝一行接近了我们。
“泰伦斯,恭喜你。”
“谢谢您。父亲。”
“……如果你妈妈也在天上看着这一幕,那我就别无所求了。”
泰伦斯走到面带苦涩微笑的父亲身边,握住了父亲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
“她肯定在看着我们呢。就算没有,你也别无所求了吧。”
皇帝的眼神逐渐锐利。
“傲慢的家伙。你也太了解我了吧。”
“那当然,我可是父亲的孩子呀。”
皇帝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我。
“很高兴你成为阿斯特洛特皇室的一员,卢西比乌子爵。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还是说,应该叫你伊德尔吗?”
我的新公公用很亲切的语气称呼我。
“陛下,您怎么方便就怎么叫吧。对我来说都很荣幸。”
面对恭敬的回答,皇帝咧嘴笑了笑,说那就以后再谈吧。
“哥哥,嫂子。恭喜你们结婚。”
之后,米哈伊尔王子向我们表示了祝贺。
虽然关系多少缓和了一些,但也算不上多亲切,所以我们和他客气了几句就结束了。
到此为止,所有的话都预料到了。但是在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侍从长现在年纪也大了。”
皇帝突然自言自语地看着二儿子,命令道:
“所以从现在起,你来推吧。”
侍从长马上明白了主君的心思,从轮椅旁让开了。
“……是,爸爸。”
米哈伊尔用低沉的声音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
“照这个速度,要推到什么时候去。”
“对不起。我这就快一点。”
就这样,父子俩和侍从长为了接受其他宾客的问候而离开了。
这是在“废黜皇太子”这一帝国历史上少有的事件发生之后,皇帝和米哈伊尔皇子第一次表露出亲近。
许是米哈伊尔清醒了,又或许是皇帝在皇后死后心软了。
“既然人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不知为什么,泰伦斯的表情显得有些轻松,我挽着他的胳膊,
“是啊。我也觉得。”
之后,我和他也接受了蜂拥而至的人们的祝贺。
“伊德尔,恭喜你!列奥克超棒的,你们两个绝对不会失望的。”
戴安娜和她的家人很高兴我们的蜜月旅行选择去列奥克。
他们说旅行途中一定要去他们家一趟,之后就离开了。
当然,并不是只有贵族才能参加婚礼。
“露天婚礼真的很酷啊喂?这可是我这辈子参加的最棒的婚礼。”
尽管律师事务所很忙,莎伦还是抽空过来了。
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提到了最近处理的案子,但又急忙闭上了嘴。
“在婚礼上还是不谈离婚了。”
这时旁边的开顿先生笑了起来,附和着说“没错”。
最近因为儿子的状态好转,我都快认不出笑容满面的他来了。
比起婚礼,维内塔似乎更关心食物。
“全部……都很好吃。厨师是谁啊……我很好奇。”
“吃完再说,骑士小姐。”
劳拉轻轻地责备着嘴里咀嚼着东西的维内塔。
顺便说一句,劳拉决定跟我去弗里海顿领地。
似乎只要不离开家人所在的帝国,她在哪里工作都没有太大关系。
总之,有像他们这样受欢迎的客人,也有不速之客。
“哎呀呀,恭喜两位结婚。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看到一手摇晃着葡萄酒酒杯出现的男人,我说道:
“是吗?感觉艾萨克·卡西乌斯先生你现在很潇洒嘛。”
光滑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微笑。
“谢谢您。被皇子妃殿下称赞,我真的非常荣幸。”
这不是称赞,而是在讽刺监狱生活更适合他。
艾萨克·卡西乌斯。他没有犯他父亲那么多罪,因此通过缴纳巨额保释金被释放了。
‘罗兰德老头现在应该气到胃痛,只好无能狂怒吧。’
总之,虽然我没想邀请他,他也出现在婚礼邀请名单上了。
因为之后就去忙别的事情,就那么放着不管了。但现在绝对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哦,顺带一提,我是代表艾德蒙和我那两个侄子参加的。那三个人说和皇子妃殿下的关系有点尴尬,所以不能来了。”
当然,我这边也没有邀请他们。我脑子坏了才会把前夫和他的家人叫来婚礼好吧?
“这样啊,不过,要是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必要的社交就更好了。”
“我的优点就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喊出“拜托你在乎一下别人的看法好吧”的冲动。
“那么,祝您一直平安顺遂。”
狐狸般狡猾男人留下这句话后,悠然地转身离开了别馆。
时间过去了多久?就在我差不多和所有的客人都进行了对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婚宴结束的时候了。
虽然一有空就边吃东西边休息,但还是身心俱疲。
这时泰伦斯跟我搭话。
“伊德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忘了什么人?呃。安吉拉老师写信向我表示祝贺,凯斯则用鹦鹉分身偷偷混进来了……我倒不太希望他跟我搭话嘞。”
“这样啊。”
虽然泰伦斯乖乖地接受了,但不知为何,我很在意他的话,四处张望。
在别馆不起眼的一角发现了一个身影。
不知该说是我忘记了,还是该说我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对方而无意识地将其排除在外了。
在门口徘徊的是我的亲生母亲。
生下了我的女人,埃斯特尔。
不久之前,她来找我,讲述了一个坎坷的故事。但她所讲述的也不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范畴。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她遇到了一个和她处境相似的男人,于是,坠入了爱河。
他们为了摆脱长期的贫困,齐心协力努力工作,也有了一个孩子。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在不幸的事故后,失去丈夫的她陷入了绝望,无法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家庭也迅速变得贫穷。
一直到她讲述到把女儿送到保育中心,转身回了家,对上了我记得的部分。
直到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那副画面就能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
她一脸要哭的表情,握着我的小手告诉我说,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她会赚很多钱回来,拜托我等到那个时候。
在第二世和现在的人生中,在莲娜和院长的诡计下,我被强行转去了另一家保育院,再加上遭遇了事故,失去了记忆,所以忘记了那天的事情。
‘但在我的第一世人生中,我还是总会想起那个承诺,一直等待着妈妈的到来。’
所以拒绝了只手遮天的卡西乌斯公爵多次提出的领养提议,就这么度过了幼年,一直长大成人。
但直到莲娜被女神选中倒转了时间,她都没有来到我身边。
当然,埃斯特尔不知道这些情况,所以我也没法仔细询问,可我也不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说出“原来如此啊”,然后欣然接受。
我遵守那个约定,等她等得实在太久了,可不能轻易就这么过去了。
而且,我的心一直隐隐作痛。就算习惯后疼痛不再明显,也不可能变得一点不痛了。
不仅被信任的人抛弃,对方连约定也完全没有遵守不是吗?
所以当我确定长得和我很像的埃斯特尔是我的亲生母亲时,我最开始问她的就是;
“不是说好会来接我的嘛,为什么没有来呢?”
我还担心她会在几年后找来保育院发现我不在了该怎么办,但结果只是我在杞人忧天。
她嚅动了一会儿嘴唇,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真的很抱歉,伊德尔。我对我犯的错没什么可狡辩的。”
埃斯特尔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她没有像当初预想的那样筹到钱。
而且,每当她回想起,辛苦操劳一天也只能勉强糊口的现实时,就会产生不好的想法。
女儿应该在保育院过得很好。——至少她会在比自己所能提供的更好环境中成长。
“就算你没有能力带我离开,也不至于都不能来看我一眼吧。偶尔也可以来看看我是怎么生活的,问问我有没有烦恼,有没有交过朋友什么的啊。”
“……当时我以为你可能会被领养到别的好人家去。要是对我还有留恋,导致拒绝被领养,或者没法适应新的家庭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决定干脆不去找你比较好……”
“这像话吗?当初明明是你说,只要条件允许就会立刻回来接我的,拜托我好好等着你的。”
听了我的话,她重重地上下点头。
“没错。这个理由是太不像话了。直到后来我才肯承认。我只是……没有勇气再见到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当坏人。”
也就是说,她不想再带女儿回去,也不愿意抛下女儿充满期待的目光独自离开保育院。
“在生活还算稳定之后,过了几年我又去了那家保育院。”
“是过去见我的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说实话,比起好好见见你,我更想在远远地观察就好。如果你还在那里,如果你没有被领养,还在那里……我就要考虑一下该怎么办。”
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在不知不觉间摆脱了这个麻烦了。
因为,根据第一世人生的记忆,我很清楚她从来就没有积极地找过我。
如果在即将结婚的女儿面前还要说谎的话,那在我心里和亲生母亲对话的意志就会永远消失。
无论如何,我决定先更仔细地听她接着说下去。
“要是我没有被领养,你会带我回去吗?”
“……不知道。虽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也许更接近于知道你被领养后,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的那一边吧。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卑鄙。”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猜测,在我的第一世人生中,如果埃斯特尔知道了我被卡西乌斯家族赞助了的话。
——虽然没有被领养,但成了依靠着公爵家光环的孩子。
对于抛弃女儿的亲生母亲来说,这不就是减轻负罪感、满意地离开的最佳条件吗?
“我知道了。然后呢?”
“但是我去了一看,连保育院都关门了。当然你也不在那儿了。”
啊,可能是因为在卡西乌斯公爵从莲娜那里听说后,以虐待儿童的罪名处决了保育院院长吧。
当时除了安吉拉老师以外的所有相关人士都因协助院长而受到了处罚,因此保育院自然就关门大吉了。
“听说孩子们都分开了,保育院的相关人士一个也没留下,我还去找过主导这件事的公爵家的底层官员,但他们说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
安吉拉因为害怕莲娜的报复消失了,卡西乌斯的人整理保育院的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保育院里了。
莲娜重生后因为想领养的欲望,在公爵来找我的前几天就把我送去了别的地方。
‘在这方面她做得很绝,所以很有可能销毁了相关的文件。’
我再次体会到莲娜给我的人生带来了许多磨难,但即使我感到很委屈,也无法追究死者的责任。
“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找你……所以……”
“你就放弃了。”
她以沉默回应。我耐心地等待着,默默地想象着我们的过去,直到埃斯特尔接着说下去。
她沉重地开了口。
“虽然偶尔会想起你,但好像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画像。”
“是我和列安德罗·卡西乌斯离婚时的报道吗?”
“嗯。画像上的人长得和我很像,叫伊德尔。虽然没有任何信息提到是被领养的,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
“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听到你被养父母虐待的消息,我不得不承认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我很害怕。我害怕你会埋怨我。”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来这里找我呢?”
几分钟后,默默地咬紧嘴唇的埃斯特尔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
“至少,我想祝贺你们的这次婚礼。因为我没有得到我妈妈的祝贺。”
她的眼眶发红,但始终没有流下泪来。
“真的很抱歉,伊德尔。还有,恭喜你结婚。”
就好像,她的职责不允许哭泣一样。
她走后,我还在接待室里呆了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间,泰伦斯走进了接待室,静静地陪伴在我身边,结果发现原来那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存在。
“主人。”
“吓我一跳!露西?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听了我的话,露西眯起了双眼。
“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只是主人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察觉。”
“你说那个女人……你都听到了吗?”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确实全听到了。你要是不高兴,那我道歉。”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
小神兽哼了一声。
“虽然好像不关我的事,但我觉得,这句话最好还是应该说出来。”
“什么话?”
“那个女人并不是被贪欲所支配才来的。我对人类欲望很敏感,能看得出来。”
“……”
之后,露西说它想说的话说完了,就迅速离开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靠在椅背上好像自言自语般跟泰伦斯搭话。
“至少,她不是因为魔石矿而来的。”
泰伦斯抬起右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即便如此,你要不愿意,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很久都没来找过。”
“我知道。说实话,比起对她的依恋和同情,我更觉得困惑和背叛。”
“唉……都怪我劝你来见她。”
“不是的。长久以来困扰我的疑问终于解开了,感觉轻松了很多。”
虽然也有“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的说法,但似乎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无论如何,现在结婚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个问题以后再慢慢考虑。也可以就这样一直不联系。”
此后,我几乎没有再想起亲生母亲,专心准备结婚。
但是在最后确认宾客邀请名单的瞬间,不知不觉间做出了冲动的行为。
我最后偷偷把亲生母亲留下的地址放在了邀请函发送目录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直到结婚当天,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亲生母亲。
“等等。”
人迹稀少的走廊。走向分馆后门的亲生母亲吓了一跳,回头看过来。
“伊德尔?你,你怎么会……”
我凝视了一会儿慌张的女人,然后张开了干涩的嘴唇。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搬去领地了。有时间的话就来玩吧。招待客人的茶水和餐点都会准备好的。”
“诶?”
埃斯特尔好像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不停地眨着眼睛。
但是她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有时间一定会去的。不,我一定去的。皇子妃殿下。”
既然她还特意纠正,看来大概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吧。
——我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她真的来找我,我会以把她当做客人招待,而非母亲。
和埃斯特尔分开后,我喃喃自语着,向泰伦斯所在的宴会厅走去。
“果然变回母女还是太勉强了吧?”
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即便如此……”
即使不能变回亲人,也不至于一辈子都不见面。
而且,就像泰伦斯所说的,我要尽可能做我想做的事。
不一会儿,我打开门进入宴会场,看到了某人看着我眨着眼睛。
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我的家人。
我大步流星地朝泰伦斯等待的地方走去。
* * *
一个月后。
从火车站出来,我环顾着四周。
“这就是从前的莫罗领地,现在的弗里海顿领地了啊。”
泰伦斯穿着从列奥克买来的漂亮披风问我。
“你觉得不累吗?本来计划回首都的路上顺便过来看看,但刚从列奥克回来就过来了。”
“没事儿。在戴安娜的家里吃了很多好吃的,现在精力充沛。在正式搬到这里之前,我想亲眼看看这里怎么样。”
刚好在列奥克访问的最后一站离这里比较近,所以一越过边境就来这边了。
我尽情地吸着清新的空气,露出了笑容。
“嗯,正合我意啊。”
虽然没有以前去过的卡西乌斯领地的首府发达,但城市充满活力,景色也很优美。
泰伦斯也用胳膊抱住我的肩膀,环顾着母亲的故乡。
“我也觉得。真是期待能在这里生活啊。”
“没错。我还有种不错的感觉。”
“什么感觉啊?我很好奇。”
“哎呀呀,还能是什么呀。”
我靠在泰伦斯身上窃窃私语。
“我觉得,我和泰伦斯在这里也会过得很幸福。”
而且,不会只是“觉得”,而是即将成为现实。
因为我们会亲手将其变为现实。